第254章
斐守岁诧异道:“你又看到了我?” “是!就是你,不会认错!” 陆观道丢下手中的铁锹,但没有做什么动作,手就垂在身旁,“我不会认错的,你一声一声唤我的姓名,叫我快些走,别管你,别管你……可是你!” 又是清泪,很不值钱地落。 “你被大火困住了,头发散的,衣裳破的,额头上红红的痣都在流血……” 眉心痣…… 斐守岁记忆里从未有过陆观道所言,他想起神说荼蘼之幻术,便下意识以为不过黄粱南柯的杞人之梦。 他道:“幻术罢了。” “幻术?幻术……” 两人离得很近。 斐守岁说的每一句话,都清晰地打在陆观道的心里。 “不是幻术,”陆观道笃定,“是你。” “……随你。” 守岁走到陆家三口的坑旁。 陆观道转身:“后来我跑去火里,想救你,但是一转眼就到了家。” 听到一字“家”,老妖怪心中轻笑。 “唔……” 陆观道凑到斐守岁身边,扯了一把自己的衣裳,“我真的冲进去了,你看!” 像是一个急于表达的孩子。 斐守岁本耐心听着回话,一说“冲”字,他转头看了眼被火烧穿的衣料。 心中一紧。 他真的冲进了火海,为了救他?救一个幻境中虚假的他? 斐守岁凝眉,手拉住衣袖,垂眸言:“不疼?” “刚烧着的时候疼,但后来就感觉不到了,嘶!” 是斐守岁拉开了袖子,看到陆观道皮肉的烧伤。 老妖怪厉声:“命不要了?” “我……” 陆观道的手试图用残存的衣袖遮盖伤口,被斐守岁打了下。 人儿求饶般:“不能跑的,我已经跑过一次了。” 斐守岁知道陆观道在说什么,说的是村寨大火,人儿自己先跑了,让那可怜的陆家三口葬身火海。 重重叹息。 “过去事就让他过去,你若一直沉在里面,”转头,老妖怪朝三人拱手作揖,“我想陆姨也好,陆叔也罢,他们看了是会心疼的。” “为何……心疼我?” 落日最后一点的光,被黑夜擦净。稻田刮起微风,吹在两人之间。 斐守岁长发飘飘,更加荒凉了空无一人的旷野。 在深黑与暗的交界。 “爱你的人不愿看你受苦,你要是在这儿落了眼泪,被他们知道,岂不是心疼?” 他俯身拿起地上的铁锹,一铲子黑土盖在早就面目全非的尸首上。 他在替他埋葬。 “你后来不是回去了?” 陆观道点点头,想接过斐守岁手中的铁物件:“我回去了,可是来不及,大家……” 咽着委屈,观道背过头去擦眼泪。 这时候倒讲究起脸面来,斐守岁专心铲土,在掩盖尸首时,他看到有什么东西抱着小孩骨。 黑色的外袍。 守岁柔了声音:“你把衣裳给了他?” “嗯,他们都碎了,我抱不动,只好用衣裳一块一块捡起来,再拼好。” 陆观道身上确实少了一件避寒的。 斐守岁言:“此地是幻境,你这样做没有……” 用处? 还是意义。 老妖怪煞了嘴中无情话。 “等出了百衣园,再给你买一件新的。” “好!” 陆观道趁斐守岁不注意,一把抢过铁锹,他哭得难看的花猫脸憋出一个笑来:“我来铲土!” 斐守岁垂了眼帘,他的礼数做尽,也该是让陆观道了结。 站在一旁,高高个子的人儿卖力铲土,许是陆家人有让他帮衬农活,铲土倒算不得困难。 老妖怪抱胸倚着土墙,黑夜已到,满天繁星开成了树上的碎花。 这样干净的天,连银河到大地的距离都好似短了。 小土包一点点长大,土下的人却停了生长与衰老,就那般冷藏下来,成了念想。 斐守岁呼出一口浊气,神的话犹在耳边,他打量人儿。 干净、热忱还有一眼见底的心,倒是与他完全相反,怪不得仙官喜欢,换作是他,他也爱这样澄澈的,好似永远不会脏的人。 人。 非人也。 斐守岁不自知地笑了声,笑声收入陆观道的耳朵里。 人儿问:“笑什么?” 微风吹熟了空旷的稻田,吹入陆观道的心里。 “没事。” 陆观道偏偏头:“你分明笑了。” “是,”斐守岁站直身子,“我是笑了,但与你何干?” 走出田埂。 “快些吧,天黑得快,我们走出幻境,去寻谢伯茶那厮。” 陆观道拍拍土包,他小声问:“在幻境里,我做这些事……” “他们看得到,” 斐守岁站在星河灿烂下,风吹开了他的长发,与黑夜一起浓在了烧尽的过去,“他们在天上呵。” 陆观道放下铁锹,跟上。 “真的吗?” 斐守岁回首,风撩拨了墨色:“都有黑白无常,与我这样的妖怪了,岂能没有他们的魂灵。” 不是在笑,陆观道却看呆了。 黑夜侵占旷野,成了它的被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