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7章
“嗯,随你。” 再无交集。 行至北宅前路,那一带的海棠树要稍稍高些。 并非不能与花越青硬碰硬,只不过不了解彼此时,敌在暗我在明的局面过于危险。 斐守岁自是不怕两败俱伤。 他注意着跟在后头的谢江两人。 是怕连累命不该绝的青年,后要他孤零零地为他们挖土葬坟。 葬了也就罢了,要是寿终正寝还有子嗣为其上供。换做斐守岁,那坟就要潦倒垂败。运气好,老妖怪会回去一趟,运气差的,就如收养斐守岁的那个老妇人,等斐守岁记起这件事时,那坟包早早地夷为平地成了个屠夫宰猪的屋子。 斐守岁叹息一气,传音道:“江姑娘,我兴许要说丧气话,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。” “我知晓,” 江千念笑说,“我爹娘也不想这么快在地府见到我,斐兄放心。” 真如此便好了…… 多少个在斐守岁面前说这番话的人,最后都视死如归,从不回头。 那坟啊,那小土包啊,倘若斐守岁的心识是片荒地,渐渐的也会成来往过客的乱葬岗。 风呼呼的时候,夜慢慢浸入冰原。 海棠林抖擞三两花瓣,正是北家宅门。 倏地,斐守岁停下脚,他看到路的侧边,一棵高大的海棠树下站着一个人影。 海棠树高高地揽住了那个可怜孤身。 人影长发及腰,高瘦身子,腰间绑了一条粉色发带,在黑暗中像个头戴花环,不会说话的巨像。 没有金乌的夜晚,月光拼尽所有也照亮不了黑暗。 巨像就在黑夜里悄然滋生,融合成一曲童谣,他驼背对着四人,手里拎着两个物件。 仔细看,物件圆滚,下面还淌着水。水似乎落了一路,在路边到处都有。 斐守岁手一拦,再次将谢江两人护在身后。 黑云压城,唯独此时圆月探出。 月光泠泠,透斑驳树影,打在那人肩头。 那人也感知到来者,缓缓回首。 是一张既似环儿又似北安春的脸,两脸杂糅,揉出谁都不爱的年轻与衰败。 手上提着的东西被月光包容,终于能看清,竟是两颗人头。 月光刺进。 人头脸面乌青,歪长口舌,黑黢黢的双目,眼珠子向上翻,血丝从眼角与耳垂溢出,不知生前看到了什么可怖之物。 一个花白头发,一个壮年男子。 斐守岁抿唇,联想不久前假北棠所说,这怕不是北安春与薛谭的项上人头。 可叹人头血肉模糊,脸颊两侧的肉被生生剥下来,实在分不清是何人。 陆观道看了眼,吓得拉紧斐守岁的衣裳,他道:“这是谁?” “……花环。” 斐守岁轻咬其姓名,伸手捂住陆观道眼睛,他记起假北棠所言“鸟衔花而结环”。 笑道:“环儿姑娘何时逃出了监牢?” 照理说,环儿是薛家仆从,该在牢中待命。 见那人歪了歪脑袋,机械似地扭转身躯。 手一甩,人头在空中抛出弧线,直直丢入海棠树下的土坑中,溅起沾了血腥的花瓣。 月光把他的脸衬得发白: “你既认出我,何必客套。” 是花越青。 他摸着自己的脸:“说来惭愧,在此镇好不容易遇到能与我同座吃茶的妖怪,我却记不得自己是何样貌,变来变去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。” 许是女子当久了,花越青捻兰花指拉起裙摆,走出泥坑。 他踏入月光的慷慨里,每一步他的面貌都在变化,北安春的那一张老脸渐渐被年轻的血肉取代,幻成吹弹可破的肌肤。 狐妖之变,千奇百怪。 花越青手背一划,雪白脸庞变得粗糙,突生好些皱纹,可又在下一瞬,变回少女。 如白蚁啃食,一面幻似一面。 “怎么,为妖久了就玩起和除妖道士同伙的游戏?”花越青提裙摆笑道。 斐守岁淡然:“此生漫长无趣,路上总要有人相伴。” “此话似是在说我,” 花越青的脸变回了环儿,身子还是高挑男子,黑发遮挡他大半脸颊,他道,“说我在此可笑地等人?” 斐守岁摇头。 “槐妖,你说阿棠醒来还会记得我吗?”指腹划过脸颊的红晕,花越青呢喃,“她要是忘了我该怎么办呢……” “你该知我来此目的。” 花越青听罢,脸色唰地变了,他将视线从斐守岁身上移开,落在后头一直被谢义山拦着的江千念身上。 扑哧一笑,眼尾弯弯。 “你长大了呀,” 他低头数起了手指,“一,二,三,四……想是有十多年了,女娃娃居然在满是尸首的空宅院里活了下来,可喜可贺,可喜可贺。” 花越青一停一顿地拍起手。 “快与我说说,是何人救的你?愿意救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娃娃当真是胆大包天!要不是当年看你和她一样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,我也不会放你苟活于世,现在想想还是该动手的。唉,可惜了。” “是解十青。” 斐守岁吐出四字,眼睫簇簇。 花越青拿着铁锹的手一滞:“是他啊,就他多管闲事。” “看来你与他相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