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
在这张只有黑白红三种色调的纸上。红点的朱砂以飞快的速度袭击墨点,在靠近墨点的一瞬间,红点变幻成几个四散的小点,圈住墨点。 好似在吞噬,红点的血色慢慢咽下墨点的黑,直到白纸之上,再也不见墨点。 老妖怪似乎早料到有此结局,并未惊讶,见他画笔墨水一甩。 黑色带着些金粉的墨水染到红点身侧。 一股气喷在白纸上空。 红点的颜色被气捉住,奋力往上翻腾,又在三寸之间缓缓落下。 浓雾散去,眼见一个老妇人出现在气中,血红的身影,证明她是红点。 佝偻的脊背,那个低低的发髻,鲜红也遮挡不住的碎花衣裳。 是兰家婆子。 而被她捉住后颈瘫在地上的是店小二。也是一日前,斐守岁用术法留在店小二身上的墨。 被抓个正着。 老妖怪喝一口茶,手一平,墨水消散。白纸又干干净净地躺在桌上。 思来看去,斐守岁折好白纸,将其移到红烛旁,沾了点烛油。 火苗一跳又一跳,白纸在红烛上燃烧,照得人影一簇又一簇。 陆观道趴在桌边,他看着斐守岁,又看了看白纸。 “做什么呢?” 斐守岁笑笑:“给你找红衣女人。” “找到了吗?” “没有,”老妖怪拍拍小孩的脑袋,“该睡了。” 小孩子歪一歪,在斐守岁的手心里蹭了蹭,委屈道:“我才刚睡醒,睡不着。” 斐守岁沉默。 “那就去床上躺着。” “好吧。” 陆观道灰溜溜地脱靴上榻,他靠着被褥缩在床榻角落,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,盯着斐守岁收拾衣裳。 被盯得很别扭。 斐守岁脱得只剩件里衣。里衣也考究,袖口处绣了两只鸟雀衔花,衣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。他很懒散地倚坐在床栏边,用木梳梳头。 小孩子等了很久,觉得无聊就爬到斐守岁身后,去摸长发。 不似话本里的描述,斐守岁的墨发好几处打了结,毛躁得不像他的性格。 “做什么。” 老妖怪察觉身后那个小人儿窸窸窣窣的动作,小手绕着他的长发,微微扯下一些,但不疼。 小孩悻悻然放下发梢。 “死而复生是真的吗?” “假的。” 斐守岁毫不犹豫地回答给了陆观道一个棒槌。 小孩子的心思散了,秉着不相信的倔,他又问。 “他们说有人死而复生呢。” 斐守岁放下梳子,转过头。碎发凌乱,唐突几撮留在面前,遮挡他好看的眉眼。 “要是人人都能死而复生,要阴曹地府作甚。” “唔……也是……”小孩子眨眨眼,烛火里他的眼睛亮闪闪的,仰头追看斐守岁,“你一定要好好活着。” “……嗯。” 入榻。 那个吵着睡不着的小屁孩,被斐守岁哄了会儿又沉入了梦乡。 在梦里长大似的,只有讲故事的人儿睡不着。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。 月亮溜出深灰的云层洒下些月光来。冷冷的白光透过纸窗,照在地上。 斐守岁背对着小孩,睡在外侧,月光扰得他难以安眠。 轻叹一口气。 有梦话。 “烤苞谷……想吃……” 斐守岁闭着眼默默听。 小孩子的梦里都是吃的,那双手不安分地拽着斐守岁的被褥,声音近在咫尺。 “打年糕……你为什么不吃呀?”陆观道喃喃,“不吃就长不高了……” 斐守岁坐起来,趁着月光,他默默掀开小孩被子的一角。 小孩是侧睡的,缩着身子,那只被藤蔓缠上过的双脚毫无受伤的痕迹。接连几天,斐守岁都趁着小孩熟睡去看他的脚。 什么都没有,明明那时候这般痛苦。 老妖怪在抱小孩回房间后就查看过,未见伤痕,仿佛只有那一对被藤蔓刺穿的鞋子才能证明,小孩受过伤。甚而没有一滴血。 月光泠泠,多看无益。 斐守岁探过身给小孩掖好被褥,自己则是全无睡意,披上外衣坐在窗边。 没了雨的秋夜,空气冷得仿佛能冻上一树落花。 半开窗子,对面是深夜之下的安宁。斐守岁幻出妖身的瞳,灰白眸子在月光里泛着微弱的蓝光。 打量远方,农田矮矮。一棵棵海棠树摆在田埂旁,随着风呼呼地动。 闲来无事的落寞人,左手托腮慢看未眠的三两鸟雀叽叽喳喳。 余光留给黑暗里的床榻,瞥见小孩睡得安稳,也就再也不想去管了。 斐守岁幻出一本书卷。 这几日翻看此书,在寻能验证妖怪真身的法子。其实也是无济于事,只不过寄托于小孩乃妖,而非修炼的仙。 世间许许多仙人,由妖而成的不占少数,更何况那些个菩萨真君多半有什么坐骑随从。 抱着这样一种的态度,老妖怪诚心诚意地看了大半。 且他听闻此书是几千年前一位羽化登仙的道士所写,不过那道士也没留下个名字,是世人称呼一句的“西山居士”。 风翻着书页,无聊至极的人又想起江千念的现妖琉璃花。 可叹江家姑娘不会用,不然陆观道的身世至少也会有些眉头,况且那琉璃花还碎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