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章
“醒了?” 是斐守岁。 小孩还在海面上挣脱不开,唯有那只手让他连接住真实。他想要出去。这样安静寂寥的海,太孤单了,他不喜欢。 陆观道从水面慢慢站起,水珠流下,湿了大片衣裳。他能感触到有人握住他的手,转头去看,那人不在他身边。 定是斐守岁,是那个看上去不愿柔心,却一步一步等着他往前跑的人。 不然在梧桐镇,又何必留他在身边添堵。 快些跑吧。 慈悲的风推了小孩一把。 海浪仍旧慢慢拍打,陆观道在海面之上腾空。 他问:“跑去哪里?” “你是痴傻了吗?”风说,“自是去找他,快些去吧。” 陆观道想要回头,风不给他面子狂卷起来,薄凉的空气中携带浪花,高有百尺向他袭来。 小孩一下子被推远,眼睛看不清前方,有的是白花花的水,湿透了衣衫。 想挣扎,却被迫闭眼。 陆观道使劲力气好不容易睁开了,才发觉已不是海上。 入眼是客栈的帘帐,还有个坐在榻边看书卷的斐守岁。 斐守岁背对着他,腰脊隐没在长发里。平日书生打扮是不散发的,只会把发高高束起,藏在帽中。 陆观道也就看不到这样及腰的长发,还有些炸毛。 小孩睡沉了,僵僵地伸手勾上发梢。 拉一拉。 斐守岁倏地回头,发便从指尖逃走。陆观道慌了,又想去拉住,只见斐守岁看着他笑说。 “睡了正好两天三个时辰。” 墨发甩在身后。 陆观道懵懵地点点头,恍惚之间,他好似在哪里见过面前之人。 小孩坐起来,又只能仰头了。 “梦到陆姨……还有家了。” “嗯。” 陆观道抬高双手,再次托住斐守岁的双颊,他细细看,笑了笑。 “好像还有你呢!” “是吗。”斐守岁已经确认小孩没事,才在这儿唱双簧。 小孩笑得开心:“应当是你……” 眼色忽得暗淡,陆观道思考起来,他的心怎么会认为那个面目都模糊的人儿,就是斐守岁。 “奇怪。” “梦里的我很奇怪吗?” 陆观道哼唧着摇头:“没有脸,我却以为是你嘞。” 无脸…… 斐守岁笑眯眯地拍开小孩的手,转身去倒茶。背对那个大梦初醒的孩子,他打趣一句。 “梦里的事情都是奇怪的。” “为什么?” 陆观道靠床栏,垂着眼眸。他还是有些疲倦,像是被吸去活力,变成一截干枯的藕。 藕节偏头看背影。 “梦难道不能是真的吗。” 话落,茶入杯盏,热气浮起来飘在陆观道眼前。 斐守岁递去,喏了声。 “你若能造梦,还会编出一个与现实一样的梦境来?” 陆观道捧着暖茶,他在端详斐守岁的动作。 唇的一张一合,眼睫微微地动,举手投足间的习惯。长发落于腰边,再去看手腕,没有被束缚。 小孩喝一口茶,落寞地垂下眼帘。 “在梦里我长得可高了,”一只小手在斐守岁面前比划,“比你还要高些!” “这么高。” “不骗你!”陆观道笑笑,一气把热茶饮尽,“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和梦里一样高呢。” 斐守岁眯了眯眼:“过几年。” 就在刚刚,老妖怪趁着小孩睡着偷偷量了他的衣裳。 从梧桐镇出发的短短几日,陆观道身上那件常穿的已经遮不住他的手腕。排除衣料缩水的问题,那也只有小孩长大了。 发了疯一般在长高。 前几日风吹雨打,同行三人吃得都很随意。 陆观道就如什么都不挑的一把野草,斐守岁随便一浇水,他就在原地抽芽开花。 小孩放下茶盏,袖子也才堪堪遮住半个手腕。 斐守岁又说:“或许在年底,你就与我一般高了。” “真的?” 陆观道听到,双眼一亮。他把茶杯放于一边,因睡得太久,一下子坐起来还是有些犯晕。 小孩子捂着头停了一会儿,等眼前昏黑消散,他才移着身子到斐守岁身旁。 一双丹凤眼扑棱扑棱,眼瞳是黑色带绿:“你要带着我一起过除夕?” “嗯。” 斐守岁知道,这算是许诺。许诺一个美梦,是他最擅长的幻术。 黑夜降临,在没有点灯的屋子里,雨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。 阴影中,斐守岁俯身将额头贴在陆观道脸颊上,轻声:“只要你乖乖听话……” “我一定乖!” 陆观道猛地抱住斐守岁,小手用尽力气将怀中人圈住。 “我会乖乖长大。等我长大了就能背画卷筐子,给你摘苞谷吃!” “苞谷……” 斐守岁笑了声。 深秋的夜来得很快,老妖怪已在客栈中照顾陆观道两天有余,不见谢江两人,也没个消息。 坐在床边,陆观道吃着斐守岁从集市买的零嘴,而斐守岁咽下一口没有咸菜的薄粥。 小孩抓抓肩膀,开口道:“太多了,要给他们留一点。” 指着袋中的果脯,陆观道拿出一小把给自己,就用绳子扎紧,安安稳稳地放在榻边。